北京版
睁开眼,还钱的念头要折磨20年
坐在空荡荡的地板上,罗鹏(化名)咧嘴笑,苦乐糅杂。有些事是不能细细推敲的,比如,他现在就困惑于一件事,自己怎么能既是月入1万的高级白领,又是负债累累的穷光蛋?
2005年3月17日,对罗鹏来说是个毕生难忘的日子,在这一天学习到了一个金融方面的小常识,这常识足以影响他的一生。那就是此前他与银行签订的商品房借款合同中,约定的利率并不是个固定值,而是会随着现行利率的浮动而变更。
3月17日,随着央行一声令下,取消住房贷款优惠利率,他借的20年64万贷款利率即由5.31%%提升至5.51%%,每月增加70元左右,每月还款额达到了4334元。2004年10月29日,央行已经进行过一次升息。两次升息累计使罗鹏每月的负担加大了100元左右。尽管工作于某德资著名企业,年薪13万,但这“微不足道”的100元,几乎成了压垮这名29岁男子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他和妻子每月的税后收入,加起来有1万元,但用于房子的一项,月供加物业费每平方米3元
等基本支出,高达5000元。他的新房位于北京亚运村以北,开发商美其名曰“亚奥腹地”“黄金之选”。买的时候罗鹏还是踌躇了一番的,一方父母肯定会搬来常住,因此咬咬牙选择了130平方米的户型,单价6800元/平方米。这意味着他在自己掏出24万元首付后,得向银行借贷64万,本息如今已合计1040179元。
罗鹏生性乐观,名校热门专业研究生毕业,这曾使他对个人未来充满期待,从看房、订房到最后签订合同,板上钉钉,其间花费的时间不过10天。当时还存在另一个轻松选择,即选择朝北的一套房,单价为5400元/平方米,每平方米便宜1400元。但家长的一番话,让他决定避轻就重,“北京冬天北风呼呼的,还是朝南的房子暖和,有阳光。”“奢侈”的阳光啊,价值14万元。
巨大的还贷压力在攒钱装修的一年中开始凸现。除了还欠银行的,他得准备装修款、入住时缴纳的契税、房租及应付日常开销。房租每月就有800元,而130万平米的房子,装修及家具款至少得准备七八万元,不然对不起他的“豪宅”。节衣缩食了一年后,罗鹏还是靠向亲朋借得若干银子,才得以乔迁新居。
乔迁的那一天,理论上应是最开心的一天,罗鹏与妻子却莫名怅惘,房子里空荡荡的,除了必要的床和电视柜外,沙发没有,茶几没有,两个“小知”的书籍乱七八糟地挤靠在一面墙边。家具,电器,得一个月一个月慢慢来。
老家的人纷纷说,月收入1万的他,肯定把屋子装成皇宫,可谁知这皇宫里,住着一个两手空空的穷汉。巨大的压力往往不源于具体的数目字———到这一天他才知道———源于精神上的缺失。每天早上起来,想到的第一件事是欠银行100多元,你得挣回来,这念头有可能折磨你20年。
不能失业,也不敢跳槽,老板冲他吼了一顿,他温和地一笑,心里说,我什么也没听见。江山代有才人出,不知道有多少学弟学妹,排着长龙等着填他的空。以前罗鹏打车、去哈根达斯、节假日旅游,都不用计算手中的币,但现在,骑车上班,至多给老婆买伊利雪糕,旅游去各大公园。
他和老婆都是忠实的好莱坞粉丝,斯皮尔伯格导的《世界大战》北京公映了。听说效果那叫一个震撼、一个崩溃。去电影院看吧,老婆说。他上网查了查票价,成人票每张45元,照以前,真不贵。
去天桥上买张碟,放DVD里看吧。今天的罗鹏答。
上海版
房屋作为投资品,风险有多大?
2004年9月的一天,我坐电梯上金贸大厦最高层,全亚洲的最高层,世界第三高楼。风声呼呼。有些因幸福而眩晕,一个小时前,中介公司打来电话,你的房子市值已涨到160万元,出不出手?
别问我,我真的不知道。一个清贫的小文秘,一夕之间坐拥160万资产,多半就是我这个情态,哭哭笑笑,忽而清醒,忽而迷糊。
四年前,别说160万,就是10万,也足以让我望穿秋水,那年,老公被上海一家科研机构看中,来这儿工作,我自然也只能嫁鸡随鸡。城市很大,却容不下一张小小的床榻,我们分别借住在单位的单身职工宿舍里。这种憋闷的状态反而容易衍生“意外”,一次“事故”过后,我怀孕了。母爱的本能柔声说,留下;现实的窘境却吩咐我,打掉。房子,因了它的缺席,多少人欲爱不能。
做完手术三周后,愤怒的我冲进了老公领导的办公室:“你们承诺的房子在哪?不给房子,我们就走人。”老公是博士后,他们不得不做出挽留的姿态,几个月后,“政策”出台———所里先借给这拨子年轻人每户10万,干满20年,不必赔钱;干了15年走人,赔偿10万元的25%%;10年,赔50%%。如果只干满5年,对不起,请交75%%。明知是一纸卖身契啊,我们忙不迭签字画押。
2002年的楼市还比较温柔,我们相中莘庄一套房,掐指算来,首付10万,月供2600元,大了点吧?我迟疑,但架不住银行信贷部的小姐极力怂恿:“有什么打紧?月供不超过50%%,就没有越过警戒线,足够你生活得从容。”
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,我都因这个决定饱受批评与表扬。表扬者,觉得我买得正是时候;批评者则说,怎么不再买大一点儿?为什么不干脆买两套?因为,日历牌翻一个年头,2003年,让全体上海人大狂欢、全国人民大眼红的“楼市狂飙”正式君临。对“金融理财”一窍不通的我,开始在楼价的节节蹿高中接受洗礼。我住的小区,4600元/平方米的原价,迅速地蹿升到6000、8000到1.3万。
那是一段幸福“巅疯”的日子,太婆们见面这样打招呼,买房了没有?办公室里,处处传唱的“房虫”的故事,如何以“低价”购得房子,倒手,再倒手,几个回合下来,已经挣得千万身家。在上海滩,人们相信,每人都有从小混混晋级为大富翁的无限可能。我有点走火入魔,频频跟老公说,把房子卖了吧,一出手就是百万富翁。中介的回复也越来越让人满意。可说起卖了房子去哪里逍遥时,我猛醒,卖完房子,如何再寻找栖身之地?水涨船高,各个地段都在上涨,连楼花都能炒出十几万元,以旧房换新房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去别的城市生存呢?那也不行,老公将丧失事业的根基。又想起一则古老的股市寓言,连卖茶叶蛋的老妇都来炒股,离崩盘之日也不远了,房市难道不也是这样?海南、香港的楼市噩梦,真那么遥远?多少中产阶层在那样的风波中尚不能幸免,小小百姓拿什么求全?
房价的“癫疯”状态过去后,它的沉浮与否不再引起我的关注。生活有了新的目标———生小孩。这次楼市狂欢于我的最大馈赠是,等孩子出世了、长大后,我有个真理告诉他
她———所谓百万财富,投资、回报,对买房自住的老百姓来说,只不过是个拿来愉悦自己的梦想。杜拉斯有一个句子,非常之抒情,“爱之于我,不是一蔬一饭,肌肤之亲,是一种不死的欲望,是颓败生活里的英雄梦想”,那么,“房之于我,就不是支票簿上的庞大数字,或淮海路上的身份角逐,是一种不死的欲望,是对安宁生活的永恒渴望。”(李纯/文)